第631章 脚踩着自己的土头顶着自己的天走到哪儿脊梁都是直的(1 / 4)

血脉里的界碑

乌苏里江在春天解冻时,会发出雷鸣般的巨响。冰块相互撞击,顺流而下,像是大地苏醒的骨骼在挪动。七十岁的赵守疆就站在江边,手里握着一块温热的石头——那是他父亲留下的,上面用刀刻着四个字:守疆护土。

“爸,开江了。”儿子赵明远走过来,将一件军大衣披在他肩上。

赵守疆没回头,目光落在江对岸。那里曾是他们家族世代耕种的土地,如今竖着异国的了望塔。“你太爷爷埋在那儿。”他用拐杖指了指对岸一座隐约的山头,“1938年,日本人来了,他带着全村的猎户在山里打了三个月游击,最后被包围,宁肯跳崖也不投降。”

这个故事赵明远听过无数遍,但今天,父亲讲出了新细节:“跳崖前,他吞下了一块土,咱们黑土地的土。他说,吃到肚子里,就永远带走了。”

风从江面吹来,带着冰碴的腥气。赵守疆摊开手掌,那块石头上“守疆护土”的刻痕已模糊,但棱角依然锐利。“这是你爷爷刻的。1969年,边境冲突,他就在这个位置,用这把刀刻了这四个字。后来刀被收走了,石头他藏在了炕洞里。”

“为什么是石头?”赵明远问。

“因为石头最像土地——踩不烂,烧不化,洪水冲不走。”赵守疆将石头贴在胸口,“你爷爷说,人像草,一茬一茬地死。但土地永远在,记住了所有事。”

远处有马达声传来。一艘巡逻艇划开江水,艇上的年轻士兵向他们敬礼。赵明远也立正还礼,他刚从边防部队转业,军装还没脱下。

“决定好了?”赵守疆问的是儿子的去向。赵明远拒绝了省城的安置,选择回到这个边境小村当村支书。

“决定好了。像您一样,守在这儿。”

赵守疆望着儿子,像是透过他看见了一条河——从太爷爷跳崖吞土,到爷爷刻石明志,到他在这里站了五十年岗哨,现在轮到儿子了。这条河不叫血缘,叫传承。

回村的路上,赵明远说起村子的现状:年轻人都走了,剩下不到百户,大多是老人。土地撂荒,学校只剩三个学生,唯一的老师下个月也要退休了。

“得让人回来。”赵守疆说。

“怎么回来?”

“让土地长出金子。”赵守疆指着远处荒芜的田野,“咱们这儿,往地下挖三米,能挖出黑得流油的土。这样的土,全中国找不出几处。它不是土,是老祖宗用血喂肥的。”

当晚,村委会的破旧办公室里,五个村干部围着一盏昏暗的灯。赵明远把转业费全取了出来,一共二十三万,拍在桌上。

“用这笔钱,成立合作社。机械化耕种,种高油酸大豆,我联系了省农科院的专家,他们提供技术和种子。”

最年长的老会计推了推眼镜:“明远,不是叔泼冷水。机械化要钱,水利要修,路要通。二十三万,连台像样的拖拉机都买不起。”

“先买二手的,我战友在农机站,能给最低价。路,咱们自己修。我算过,从村口到国道,七公里。全村能动的都上,三个月能压出条砂石路。”

“三个月?谁干?”有人问。

“我干。”赵守疆推门进来,手里拿着一个褪色的铁盒,“这是我五十年攒下的,十二万。加上明远的二十三万,做启动资金。路,我带头修。我七十三了,但还能挥得动镐头。”

铁盒打开,里面是整整齐齐的纸币,最下面压着一枚解放奖章,一枚抗美援朝纪念章,一枚边境自卫反击战纪念章。三枚奖章,三代人。

会散了,人走了。赵明远看着地图上那条要修的路,它经过太爷爷跳崖的山下,经过爷爷刻石的江边,经过父亲站岗的哨所。这不是一条路,这是一条用脚印连起来的家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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